林静:以船为家,探索世界 |追风的人⑲

 2021-04-01 10:23:46  4940

/ 写在前面 /

 

我是林静,清华理工女,曾在医疗仪器行业做技术工作。业余玩船25载,从小船过渡到大帆船,单体、双体、三体船我都曾尝试过。我跟老公两次驾船帆游,3次航过合恩角,航行南极近两个月,至今航行5万海里。目前仍在环球航海进行中。

 

从周末业余玩船,到提前退休专职帆游,航海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。我无法量化帆船对我的影响,总之给了我太多太多。帆游的驱动力是满足对世界的好奇心,是完成困难项目的满足感,只要这个驱动力在,航海就会继续进行。

 

1/  与帆船结缘—香港Hobie俱乐部 /

 

认识帆船是1996年在香港,当时在香港工作,每周末去港岛大潭Hobie 俱乐部参加比赛。第一次上双体船Hobie16 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,那天风很大,作为缭手的我试图吊索压舷,身体刚一弹出去就失去了平衡,把已经在压舷的男友舵手给撞飞了,结果船翻了,我落水时磕到了脸,嘴唇肿得老高。这个经历并没有让我气馁,当我能自如地凌空压舷时,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自由飞翔的海燕,从此彻底迷上了帆船。

 

帆船是一项技术含量很高的户外运动,通过玩船我们认识了很多好朋友。香港工作时间长压力大,每个周末从大潭回来都筋疲力尽,但彻底换了脑筋,就像刚刚度假了一般,玩Hobie的日子非常快乐。俱乐部每年有几次长距离帆事,比如从港岛至大屿山。太古集团的高管船友可以预定集团在大屿山的度假别墅,水手们跑Hobie几小时到岸后,去别墅吃烧烤,晚上挤在一起打地铺,喝酒讲笑话,转天再跑船回港岛,欢乐不在话下。

 

有一年Hobie俱乐部还上了报纸头条,那是跑Hobie从港岛至新界大浪湾去野营活动。我们的Hobie船队离开港岛时风和日丽,快到新界时一堵黑墙从海面压过来,狂风加暴雨把船队打散,我们的Hobie16主帆滑索扯脱,前帆也撕破了。为了保存船我们主动把它翻成底朝天,两人蹲在船体之间的绷床上,等风暴过去后再把船正过来继续航行。一条船选择顺风跑,结果被风吹到了广东渔村,报纸大肆渲染:“水手遇风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……”,其实人家幸福得很,好心的村民给这对水手热汤热饭和一间屋子休息,生死经历让这对本来只是帆船搭档的年轻人成了情侣。

 

在香港我还差点儿跟奥运会沾上边。我身高1.73米,当时体重只有60公斤,是做缭手的好材料(体重轻、压舷力臂大)。在俱乐部的派对上我认识了香港张小姐,她作为香港女子470帆船选手参加亚特兰大奥运会,得了最后一名。她问我是否愿意做她的缭手参加下一届奥运会。我当时很动心,参加奥运会多酷啊,开幕式走一圈,没准儿爸妈还能在电视里看见我呢……一开始就目的不纯。跟张小姐上470训练,花花绿绿一大堆缭绳,一路上紧忙活,单体船速度怎么能跟双体船Hobie比呢,我没有体会到劈风斩浪的爽,每个周末坚持训练也是不小的承诺,想想还是算了吧,虚荣心没有提供足够的驱动力,我踏踏实实地继续玩Hobie。

2/  蓝色鸦片—25年6条船 /

 

1998年因为工作原因我们搬到澳大利亚悉尼,一落地还没买车就买了一条崭新的Hobie16,租房子第一个条件是车库足够大能放下两辆车和一条船。澳洲帆船水平比香港高太多了,Hobie帆船赛经常有上百条船参加,我们Pittwater Hobie俱乐部出过世界冠军呢。跟俱乐部的朋友一起,我们开车拖着Hobie16到处去参加大小比赛,跑遍了澳洲的大小城镇,还去新喀里多尼亚参加Hobie世界锦标赛,可惜差几个名次没有进入第二轮比赛。跟高手们一起玩船,不知觉中水涨船高,香港Hobie俱乐部的高手,我们原来只能望其项背,后来可以踢其 butts。

参加新喀里多尼亚Hobie 世界锦标赛发奖仪式 

 

Hobie好友驾帆船从香港回英国,1998年圣诞节刚好航到泰国普吉岛,邀请我们从悉尼过去跟他们会面。这个帆船假期太美好了,回到悉尼我们很快就买了一艘33英尺的老旧帆船,边学边实践大帆船所需的知识和技能。

第一艘33 呎老旧大帆船

 

每个星期六我们把船开到Pittwater北面的海湾过夜,星期天再开回来,圣诞节和长周末跑远途,几年下来积累了一些经验。2001年我跟老公双双去英国离岸帆船学校系统学习,拿到了船长和能干水手证书。

 周末在船上过夜,加班做功课

 

2005年我跟老公辞掉工作,驾驶“同道者号”(Ovni395)从法国出发驶向西班牙,这次帆游围着大西洋转了一圈,历时760天,途径二十几个国家和地区,航行两万海里,一路的经历和感悟都写在《初蹈沧海》里。

 

重返职场的8年里,我们尝试了三体船(Corsia750),它兼有小帆船的刺激和大帆船的舒适,是个非常好的过渡性选择。

三体船

 

2015年“海友号”(Garcia Exploration45)交付下水,我们开始了第二次帆游,挪威至巴西的航海经历写在《再济沧海》中(清华大学出版社)。

 

巴西之后更精彩的经历没有出书,博客《海角孤舟》、《逐浪太平洋》系列连载在“我要航海网”。

同道者号 

 

3/  海友号在南极 /

 

第二次辞职帆游我们都已年过半百,虽不排除将来再回来工作,但不会重回以前的事业轨迹。帆游将是半退休后的非盈利项目。我们发现延伸第一次帆游的形式和内容,单纯从地理上完成环球航海,已经不足以成为再次航海的动机,迎接新的挑战并期待收获更高质量的满足感,我们决定去帆游难度高的寒冷水域,并订购了专门为高纬度航行设计的Garcia Exploration 45,取名“海友号”。Garcia的市场口号是“可以到世界任何地方”,海友号3次行过合恩角、帆游位于魔鬼西风带之中的福克兰群岛、在智利巴塔哥尼亚水道上下跑了3趟。我们航海生涯中最具挑战、最有成就感的一程是探险南极近两个月。

 

去南极最大的挑战是跨越德雷克海峡,有着海上坟场恶名的合恩角是绕不开的必经之地,航海策略是在一个低气压过后出发,在下一个低气压来临前到达,在合恩角附近100海里水域避免遇上40节以上的大风,特别是顶风。抓窗口期既不能优柔寡断贻误良机,又不能掉以轻心苦干加蛮干。“海友号”等到了极好的气象窗口,一个高气压移至合恩角的东部,德雷克海峡居然刮起了东风,海浪并不算太高,这种天气并不多见,感谢老天爷开恩。

到了南极帆船最大威胁是浮冰,开船时永远有人观察前方是否有浮冰,必要时改变航向闪避,如果浮冰太多躲闪不开,在船头用长木杆撑开,如果撞冰成为不可避免,则立即减速,马达打在倒车挡来帮助停船。必要时派人爬上桅杆登高望远,指明前方海冰比较稀疏的航道。在勒梅尔水道,一度根本看不见浮冰有任何间隙,浮冰随着海流打着漩涡,“海友号”别无选择,只能用船头撞开一条路,好在咱是金属铝船,但金属撞击海冰的声音真是令人很不淡定,有时船头冲上一大块浮冰,“海友号”骑在冰块上跟着它随波逐流,当时海流是逆向的,船不进而退,直到冰块被船的重量压碎,“海友号”在冰缝中劈开一条路,才继续向前。

 

抛锚也很挑战,除了抛锚还要在岸上拴缆将船固定住。浮冰随风随流四处游荡,一旦涌进锚地,轻则挡住帆船进出的通道,重则牵着锚链造成跑锚,锚地的选择既要看风向也要分析海流。理想锚地是浅水的小水湾,把小冰山搁浅在锚地之外,否则就要安排守锚值班,监视冰山动向。

 

在Charcot港锚地,有一晚风突然停了,小冰山在海流的驱动下涌进锚地,晚上11点我们决定转移,“海友号”和伙伴船“维拉号”共有8根岸缆2个锚,岸缆解了一半小冰山已经逼近船头,我们出动两条小皮艇,猛轰马达把小冰山给推开了,出了锚地连夜赶到另一个海湾。南极几乎没有绝对安全的锚地,唯一相对省心的在 Melchoir岛,这是进出南极的跳板,水深只有3米多,大体量的冰山进不来。

 

德雷克海峡回程远比去程难,因为天气预报两天后就不太准了,而航至最凶险的合恩角需要三四天,多少有赌博的成分。回程我们的气象窗口很给力,但也有小紧张。航行在合恩角附近,一度几秒钟内风力从18节猛增到35节,“海友号”本来是顺风航行的,风力加强用帆面积过大,船加速后不可控制地偏转成横风航行,船头埋在涌浪里,把船一下子打了个侧倾,船跟跟涌浪平行,被风吹着横向移动,如果这时海浪足够高,也许会把船掀翻,好在那天浪只有4米高,我们七手八脚把航向调整过来,立即缩帆。海友号过了合恩角后低气压到了,航到Nassau Bay时风力飙升到了45节。

 

4/  帆游是可持续生活方式/

 

帆船上有居家生活所需的必要设施,帆游就是带着家周游世界。找到适合自己的节奏,有足够的资金支持,帆游是种可持续的生活方式,我们遇到过帆游20多年的老夫妇。但以船为家并不是一种容易的生活,有很多的不便,必须要能吃苦。千万不要让模特摆拍的香槟比基尼帆船照片给忽悠了,海上生活根本就不是那样的,航海的魔力在某种程度上只可意会 不可言传。

 

当然,航海并不是所有人的菜,对夫妻关系是个考验,帆游绝大部分时间是自我隔离状态,整天在一起彼此的优点和缺点都被无限放大,必须重新找到平衡点才能同舟共济。也真有伴侣在陆地生活好好的,到了海上发现彼此不能相容。25年玩船经历,我们遇到过很多有趣的人,他们的故事影响滋养着我,使我的人生更加丰富。

 

持续帆游生活方式的驱动力是对世界好奇心,海友号花了6年从欧洲帆游到了太平洋,我们并不急于完成环球,也没有固定计划,对哪里感兴趣就到哪里去,不断地得到惊喜。疫情期间海友号被困在了太平洋,因祸得福细细地帆游了法属波利尼西亚,之后去哪里要看各国解禁的情况了。

 

独立和自力是帆游精神的精髓,孤帆一点在无垠的大海上,年轻的心在自由飞翔。

2021年2月24日于法属波利尼西亚社会群岛Maupiti岛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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